4月13日,全球第二大及亚洲第一大工业铝挤压产品研制制造商“中国忠旺”被香港联交所正式摘牌。
曾经的亚洲铝王,被誉为“最会做生意的东北人”,一度与王健林齐名的中国首富,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淡出了历史舞台。
这一天,亚洲最大、世界前三的铝业公司中国忠旺将以金融危机后全球最大IPO的身份登陆联交所。
作为创始人和缔造者,刘忠田不仅成就了自己,也成全了他人,当时正倾颓的全球长期资金市场因他的到来而重新兴奋起来。
庆功宴上,作为保荐人的中信证券和瑞银证券团队竟忍不住失声痛哭;投资者的热情再次被点燃,段永平甚至亲自跑了一趟东北做调研。
仅凭这一把,刘忠田的身价就直接飙升到260亿港元,一举超过当时刚被内地媒体评为首富的沈文荣。
他在天津砸下巨资,拿地9000亩,启动总规划年产能300万吨的铝压延项目,目标是将产能在原有基础上再扩大3倍。
凭借在地方上的影响力,刘忠田把手伸进了金融。据媒体梳理,截止到2018年底,忠旺集团通过多家子公司以及关联公司持股大量银行,包括辽阳农商行约70%的股份、辽阳银行31.46%的股份、抚顺银行20%的股份、锦州银行5.16%的股份、龙江银行2.86%的股份、大连银行2.65%的股份、吉林银行2.55%的股份。
另外,2016年刘忠田豪掷343.75亿元,从前不久刚刚离世的杉杉系创始人郑永刚手中接过君康人寿,意图完善忠旺的“大金融”布局。
外人眼里,刘忠田充其量只是个术业专攻的“铝业大王”,但实际上,他曾经拥有一个横跨实体与金融的庞大商业帝国。这并不奇怪,一向为人低调的刘忠田很少接受各个媒体采访,也几乎不宣传自己,公众对他的认知一直模糊不清。
出身贫苦农家,14岁闯荡社会,45岁加冕中国首富,刘忠田靠的不是背景资源,更不是知识改变命运,而是草莽英雄的独具锐眼与敢想敢干,洞察力与执行力集于一身。
刘忠田最开始做的是木材生意,双轨制来了之后,他果断干起了“倒爷”,拿到人生第一桶金;进入90年代,建筑业开始升温,他顺势入局建筑铝;21世纪之后,中国工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狂飙突进,他转而下注更有赚头的工业铝。
当时国内的挤压机大都在5MN至10MN左右,刘忠田直接花重金从国外订了一台125MN的,当时在整个世界也是独一份。为了转型工业铝,中国忠旺先后砸了20多亿,也正是这一次豪赌,让刘忠田一步登天。
2008年,中国忠旺125MN挤压机正式启用。由于在高端领域国内基本没对手,订单拿到手软,首都机场扩建、奥运场馆扩建、世博会、广州亚运会,只要国内能数得上的大项目,都得分一杯羹给刘忠田。
这一年,中国忠旺工业铝年收入达到62亿,刘忠田成为无可争议的“亚洲铝王”。
人往往都这样,当你不断的从冒险中获得正反馈,便会愈发肆无忌惮,全然不顾潜在的危机与代价。
一个不争的事实是,以中国忠旺为代表的中国铝业公司的崛起,直接砸了美国同行的饭碗。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美国一年的原铝产量最多时达到465.4万吨,占全球铝产量的30%。相比之下,到1997年,中国的原铝产量才只有180万吨,占全球总产量的约8.5%。
然而到了2017年,美国铝产业仅剩2家公司、5个工厂,原铝产量只有74万吨。中国的铝产量则一路飙升到3260万吨,占到了全球总产量的54.33%。
本着打不过就耍赖的原则,2010年下半年,美国商务部针对中国输美铝型材展开反倾销及反补贴调查。终裁结果,向中国忠旺出口美国的部分铝型材征收反倾销关税与反补贴关税,其中反倾销税率33.28%。
2009年,中国忠旺出口美国的铝型材收入达到56.58亿元(8.3亿美元),约占公司总营收的40%。过度依赖美国市场让公司业绩瞬间遭受暴击,2010年营收和净利双双下滑接近30%,2011年一季度继续受挫60%以上。
一边,中国忠旺迅速走出低谷并继续高歌猛进,2012年到2015年,其年利润均保持13%以上的增幅;另一边,美国企业则越来越拉胯,2010年,美国从中国进口的铝材才占14%,到2015年,这一个数字已高达40%。
对此深感迷惑的美国铝业公司开始暗中调查,2014年,一架飞机飞临墨西哥瓜纳华托州的San José Iturbide上空,飞行员将摄像头对准遥远沙漠深处的工厂,快速按下快门。
有大约100万吨铝在那里整齐堆放着,价值20亿美元上下,相当于全球铝库存的6%,足以制作220万辆福特F-150汽车或者770亿个啤酒罐。
从那时起,一场针对刘忠田的围剿便在暗地里悄悄展开。为了扳倒他,美国人整整准备了五年。
2019年7月31日,就在第十二轮中美经贸高级别磋商结束的当天,美国司法部突然抛出一份长达53页的起诉书。
洛杉矶大陪审团将刘忠田以逃税、洗钱、欺诈等24项罪名起诉至联邦法院,这些指控大部分将带来每项最高20年的刑期。
美国“双反”政策推出后,为了不被征税,忠旺集团在墨西哥将铝材焊接成不计税的铝制托盘,然后将这些托盘运到美国仓库,将其加工成铝锭后再卖出。美国方面则认定忠旺集团此举是逃避关税的走私行为。
据美方称,2011年-2014年,由刘忠田所控制的6家南加州公司总共从墨西哥进口了220万个铝托盘,合计逃税18亿美元,涉案金额创下美国司法部门有史以来最大关税案件的纪录。
2022年4月11日(美国当地时间),美国联邦地区法院做出最终判定,因参与欺诈活动,与刘忠田关联的六家公司被勒令支付18.3亿美元(约合人民币116.51亿元)罚金,同时被判处五年缓刑。
4月13日,随着中国忠旺从港交所摘牌,刘忠田的商业生涯虽未盖棺,但已基本定论。一代枭雄黯然离场,功名财富化尘土,是非成败转头空。
自上市以来,中国忠旺其实就长期处在低效扩张状态。2011年,其“物业、厂房及设备”等固定资产账面额只有57.29亿,到2020年,这一数据已暴增至791.2亿,十年扩大了13倍。而在此期间,公司营业收入仅从103亿增长到204亿,增幅还不到1倍。
根据《天津日报》当年的报道,中国忠旺天津项目的总投资高达466亿元。事后证明,公司根本无力支撑这样一笔巨大的资本开支,第一条生产线年才正式投产,比预期晚了3年。
强行扩张的代价是透支未来,中国忠旺因此背上巨额债务,截至2020年末,公司总资产1279.7亿元,但总负债却已高达910.33亿元,其中贷款总额669.2亿元。彼时,其账上只剩下3.63亿的货币资金。
手里握着的一把银行大都经营不善,持股最多的辽阳农商行最终走向破产;君康人寿就像个扶不起的阿斗,刘忠田接手后每况愈下,一度沦为中国保险业的“亏损王”。也有媒体爆料,君康人寿一直就是刘忠田的提款机,忠旺集团通过种种手段从君康人寿转移数百亿资金,实际上已经将后者掏空。
“那玩意儿都是虚的,并不是事实,危机一来,再多身家还不是一下子缩水缩没了。”
中国忠旺的最后一份财报停留在2020年,这一年,公司实现营业收入204.02亿元,同比减少13.49%,归母净利润17.89亿元,同比暴跌40.79%。
港股中国忠旺于2021年8月30日停牌,从此再也没有恢复交易。当年12月,公司被剔除恒生指数。
与之伴随的是刘忠田个人财富的快速缩水,2017年他还是身价近300亿的“东北王”,2019年就只剩下125亿元,2021年80亿,2023年……
蓦然回首,原来人生真如普希金所说:“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将会过去;而那过去了的,终究会成为亲切的怀恋。”
又何止刘忠田?这些年我们见证了太多走下神坛的首富,他们都曾意气风发、豪情万丈,如今却群体性的隐入尘烟。
没有花天酒地,没有自我陶醉,公司上市后的第二天,刘忠田便赶最早的飞机回到了工厂,如往常一样在厂区巡视。一位采访过刘忠田的记者曾忍不住在文章中揶揄:
“从创造财富的角度看他是中国首富,但从消费上看他远比不上一个小白领,不仅没有豪宅,连公寓都没有,不过以他吃住在八千亩厂区中来看,倒也是家大业大。”
为了建立一个更符合现代企业治理的架构和制度,刘忠田清退了家中所有亲戚,其中也包括自己的妻子和胞弟。
他几乎全年无休,一有时间就全世界跑,去过全球120多个国家,参加各种行业展会,目的是了解全球行业内最前沿的技术,让自己的企业不被淘汰。
他也从不摆架子,甚至毫无尊卑贵贱的概念。当年和保荐团队一同出去路演,刘忠田总是第一个爬到商务车后座,把舒服的位置让给别人。
然而,揭开这些表征行为,呈现出来的却是贪婪、侥幸、虚荣的底色,而这几乎是中国早期一代企业家的普遍共性。
就个人品质和道德而言,这些人算得上无可挑剔,甚至律己之严达到苛刻的地步。他们的生活都十分俭朴,不讲究吃穿排场,不做一般暴发户的摆阔嘴脸,为人真诚坦率,做事认真投入。同时,他们还是一些十分真诚的“理想主义者”,他们对中国社会的进步有自己的理想和方案,对中华民族和东方文明有着深厚的感情和责任感。他们中的一些人更算得上是狂热的民族经济捍卫者。
可是,当我们考察其市场行为的时候,又会看到另一番景象。他们对市场游戏规则十分的漠然,对待竞争对象冷酷无情,兵行诡异。而我们的公众舆论和社会集体意识又有着一种根深蒂固的“成者为王,败者为寇”的考量标准,对那些取得辉煌市场业绩的企业家们往往无意于追究其过程的道德性,这在很大程度上也助长了企业家们的功利意识。这一现象,几乎成为阻碍中国许多企业家真正走向成熟的最致命痼疾。
只讲利害,不讲原则,普遍缺乏对规则和制度的敬畏,在秩序日趋成熟的环境中反应迟钝,最终碰的头破血流也就在所难免了。
所幸之处在于,当历史的聚光灯重新扫过市场经济的舞台,走到中央的已逐渐变成了80后、90后。据同花顺数据,A股目前已有51位90后董事长,超300位80后董事长。
接受了完整教育,在相对富足的环境中长大,这代人有着更为良性的是非观与成败观,他们将带领中国进入一个崭新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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